城市会客厅｜厦门大学丁长发：厦门不是普通人的厦门
【观点前瞻】“目前厦门一个三口之家差不多要25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套100平米的房子。还有租售比，差不多83年租金能覆盖你的购房的成本，所以确实压力比较大一些。这个意义上讲，厦门不是普通人的厦门，厦门是有创新能力，有收入水平，有购买力，有消费力的人的厦门，所以下一步怎么样改善这个问题很重要。”
不久前，厦门公布上半年GDP，同比仅增长1.2%。这一增速在厦门各市中倒数第二，垫底全国主要城市。而去年同期及去年全年，厦门5%左右的增速在副省级城市中排名第一。
这半年，厦门遭遇了什么？
为探究近半年厦门经济低迷的原因，并未厦门未来的发展献策，搜狐城市【城市会客厅】邀请厦门大学经济学院经济系副教授、福建省和厦门市土地和房产协会理事丁长发进行深度访谈，以下是访谈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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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外贸靠兄弟省市支撑
搜狐城市：厦门上半年经济增长低迷的原因是什么？
丁长发：厦门去年的增速在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和四个直辖市里面排在第一位，今年上半年增长疲软主要受第二产业和外贸影响。
厦门的第二产业，特别是制造业增速比较慢，投资方面下降尤其明显。
厦门上半年工业增速下滑6.6%，固定资产投资下滑8.7%，基础设施投资下降45.2%，导致整个全厦门市的投资都下滑比较厉害，而投资是经济增长很重要的驱动力量。
还有一个就是外贸。厦门是中国排在前十位的外贸竞争力城市，海关公布的排名，去年排在第七位，上半年厦门外贸依存度为59.7%，依存度比较高。今年上半年厦门出口下滑1.1%。
三架马车有两架都不是特别顺了，投资下滑得厉害，外贸也下滑。
由于欧美国家经济相对衰退，需求下降，尤其是美国欧洲搞所谓的友岸贸易和近岸贸易，部分订单转移到墨西哥、越南、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印度等地。这样的话厦门的外贸出口略有下滑，导致进出口净值收窄。
搜狐城市：受影响的外贸城市中，厦门和东莞这类城市有什么区别？
丁长发：我了解到，由于成本问题，比如劳动成本、土地成本的提升，很多外企和民营企业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虑就撤走了，撤走了以后订单减少，这对东莞这样的外向性城市影响特别大。
厦门本身经济总量不是特别大，厦门的外贸最主要来源是周边的兄弟省市，比如湖南、江西、广东，还有周边的漳州、泉州等等。由于我刚刚讲到的大环境的影响，国际订单减少，这样很多经过厦门港出口到全球各地的货物相对就降下来。
厦门跟东莞不一样，东莞24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GDP能够过万亿很了不起，它曾经是世界工厂。厦门本身经济总量远远不如东莞，厦门的外贸是靠周边兄弟城市支持。
最终结果都一样，但是成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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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高房地产弥补工业外贸不足
搜狐城市：您提到厦门投资下降非常明显，但是房地产投资大增22%，您如何评价？
丁长发：投资和建设是拉动厦门近些年经济高速增长的最重要原因。
为了经济增长，厦门要修国际机场，翔安国际机场投资1260亿，厦门还修了到福州的高铁厦门段，然后五桥两隧已经通车了，还有第三东通道，投资390亿。
投资需要钱，厦门就通过土地出让金来搞建设。
厦门通过打造完善的外部环境，比如教育、居住环境等等来吸收外来人口大量厦门投资房地产。
还有一点，厦门周边的很多兄弟的城市，比如泉州，漳州，还有龙岩等等，全福建省的富豪，有钱的，有话语权的人都喜欢在厦门买房子。厦门前几年搞“饥渴供地”，也推高了地价房价。
前年开始到现在，因为经济新常态，厦门岛外的房价面临挑战，所以怎么办呢？增加供地，比如原来供15块地，现在15块没有达到原来的金额，就可能供20块，20块不行，增加到22块。
然后政策放宽，岛外全部取消限购，岛内虽然还保留限购，但也大幅度放宽。
在经济新常态下，厦门通过大量增加房地产投资，来弥补厦门的工业投资和进出口贸易的不足。
搜狐城市：但现在厦门是不是已经把房地产从发展经济的手段变成目的本身了？
丁长发：我觉得房地产投资既是目的也是手段。中央已经把房地产上升到支柱产业，是实体经济。房地产拉动相关部门，整个厂上下游产业链特别广。
厦门房价地价是高，但关键是土地出让金用来干什么，比如厦门在未来想要建四跑道，达到4F级的全球最高级的现代化机场。
如果4跑道到建成以后，未来翔安国际机场的人流达到8500万人次，这8500万人就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带动厦门的旅游会展业等。很多人都喜欢来厦门看一看，看看大海，品尝闽南的、台湾的、东南亚的美食。
另外，厦门临空产业建立起来以后，飞机维修产业也会进一步发展。据我了解，厦门的太古飞机维修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的6月份。
还有，厦门的冷链物流业也将受益。厦门是全球最大的洋酒集散地，是全中国最大的洋啤酒集散地，全中国最大的红酒集散地，还建成了厦门到新疆，到莫斯科，到欧洲的厦-新-欧班列。
同时，厦门大幅度改善基础设施，进行工业园区的改善，筑巢引凤，把区域外的优质企业招商引资进来，比如天马第六代柔性面板，用在手机电脑上可折叠的面板，厦门已经出货了。
此外，引进台湾的宸鸿科技园区在厦门生产28纳米芯片，厂房建起来之后还要给当地居民拆迁补偿。
近些年，厦门提出叫“岛内大提升，岛外大发展”，也都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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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拥有芯片全产业链
搜狐城市：您提到了厦门进行了大量新兴产业的投资，那厦门的高新科技和未来产业近半年表现如何？
丁长发：这半年表现确实（一般）。
厦门产业规划
但其实厦门规划了4大支柱性产业集群，4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和6大未来产业。它把原来的12个千亿产业链整合成“4+4+6”，也是有一定发展的。
比如最近发展特别快的新能源产业，中创新航在厦门建立生产基地，另外海辰锂电、新能安也发展得特别好。宁德时代在厦门投了80亿，跟厦门大学合作成立了厦门新时代能源研究院和新一代能源公司。
然后厦门的金融服务业，金融保险业也发展得不错。台湾的统一金元证券落户厦门，厦门银行吸收台湾的富邦金控作为第二大股东，厦门银行目前也已经上市。另外，厦门国开行大规模向东南亚向“一带一路”国家投资。
商贸物流方面，厦门是国务院确定的四大国际交通枢纽城市，厦门港已经完成了超越高雄港的目标。厦门还开通了到四大洲的，将近三十多条航线。
下一步等翔安国际机场开通后，厦门的集装箱能到达全球一百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目前厦门集装箱在全球排在第14位，全国排在第7位，全世界像马市基、中远洋、中远外等等大量企业都进驻到了厦门。
还有电子信息，尤其厦门软件业，美图、美柚、咪咕动画，易联科技等等可能大家也听过，厦门被国务院相关部门列为中国特色软件开发城市。
半导体方面，厦门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受到工信部通报表扬的城市之一，它从芯片的设计、生产、封测，有完整的产业链，精度达到28纳米、40纳米、60纳米。
厦门还引进了台湾的成龙科技、华硕、宏基等等比较著名的半导体和集成电路的生产。
未来产业比如生物制药，厦大联合香港大学专家已经研发出全中国唯一的二价宫颈癌疫苗，现在九价也研发成功。涉及的公司叫万泰生物，一上市拉了26个涨停板，说明全国的资本市场对这个还是高度认可的。
还有文创，厦门的文化旅游创意产业还是不错的，厦门市委市政府要把厦门打造称为“永不落幕的摄影基地”。
厦门的前沿科技确实不如深圳、杭州、苏州、上海，但是厦门的科技产业集群的创新力在国家科技部的78个评估城市里面排在第12位。在全球科技产业集群排名中厦门市排在92位，排在前100名城市里面。
大家总以为厦门没有制造业，没有产业，其实是有的，但是在转型。
原来的劳动密集产业对土地高度依赖对人力成本非常敏感。像原来的面板、手机、电脑等等传统的技术含量稍低的产业在不断衰减，但是新兴产业、战略性产业也不断成长，这个对厦门未来的经济增长有较大支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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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不是普通人的厦门
搜狐城市：当地普通民众的感知如何，厦门战略新兴产业的高附加值是否提升了当地人的生活，从而覆盖当地高成本的消费，特别是房价？
丁长发：很多人讲厦门是一线城市房价，二三线城市GDP，三四线城市的收入水平。
厦门的收入水平哪里比较高？体制内的比较高。比如说公务员、事业单位，然后高新技术人才、国企里面的中高层的收入比较高。厦门的房价、厦门的物价、厦门的工资，对普通务工人员确实不是很友好，这是厦门最大的弊端。
目前厦门一个三口之家差不多要25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套100平米的房子。还有租售比，差不多83年租金能覆盖你的购房的成本，所以确实压力比较大一些。
这个意义上讲，厦门不是普通人的厦门，厦门是有创新能力，有收入水平，有购买力，有消费力的人的厦门，所以下一步怎么样改善这个问题很重要。
当然这也是中国普遍性的问题，全中国高房价城市，北京、上海、深圳、厦门都有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共性的通病，不只是厦门的问题。
我也希望厦门就像杜甫说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嘛。
现在厦门的定位，“五中心一基地”，包括际航运中心、国际贸易中心、国际旅游会展中心、区域创新中心、区域金融中心和金砖国家新工业革命伙伴关系创新基地建设，定位很高大上，目的就是要转型升级，目前也正处于转型的阵痛当中。
如果产业链做大做强，转型成功，就会给普通人带来很好的回报，房价收入比，租售比就趋于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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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失宁德时代错失整个时代
搜狐城市：宁德市上半年GDP跑出了11.1%的增速，它有哪些经验可供厦门借鉴吗？
丁长发：厦门完美地错失了宁德时代。
当年宁德时代创始人曾毓群最早是来想在厦门投资，厦门当时评估它要很多地，三千多亩的样子。
大家知道厦门面积比较小，宁德有1.35万平方公里，宁德地价很低，厦门地价很贵。所以厦门就错失了宁德时代。人们开玩笑说，错失了宁德时代，厦门错失了一个时代。
要说跟宁德借鉴的话，第一个要培养人才。
曾毓群毕业于宁德一中，1986年考上上海交大，然后在国企就职，1990年毕业在国企待一两年去深圳去东莞创业了。创业期间，几个人引进美国贝尔实验室的电子技术，然后请了他的导师，就是中国研究新能源电池最权威的一个院士对电池进行改善，然后受到德国奔驰以及特斯拉的青睐。
所以第一个要培养人才，不要觉得培养人才就只是在大学期间，中小学也一样。像江苏宿迁的刘强东，把京东的后勤、京东的结算等等都搬到宿迁，带来三万多就业岗位，带来几十亿的这个税收。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培养人才，舍得投资教育。
第二，招商引资。
宁德处于中国的沿海黄金断裂带，拥有良好的港口资源，加上进几十年国家基础设施的建设，铁路、高速公路、港口更加完善。除了宁德时代，当地还配套引进了上汽集团。上汽集团光去年就在福建省生产汽车22万辆，新能源车出口到全世界。
宁德还有全世界最大的不锈钢生产基地，近些年慢慢培育形成锂电新能源、新能源汽车、不锈钢新材料、铜材料等四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主导产业集群。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人才的培养，曾毓群的宁德时代进来之后，带来新能源电池，带来相关的产业链，然后促进整个制造业的升级。
宁德它有后发优势，厦门和宁德二者之间也有不可比拟性。毕竟在现在宁德经济总量在福建省内也才排在第五位，它的基数相对比较小，追赶效应明显，速度比较快。
我们也应该看到，今年以来宁德的发展也受到挑战，比如说电池需求减少等等，你可以看到宁德时代的股价下跌得厉害。宁德的短板也很明显，科教文卫还不太跟得上，跟厦门相比医疗也是弱项。
搜狐城市：厦门年初定的目标是全年6.5%，您觉得能实现吗？
丁长发：所有宏观经济学家都说，下半年我国面临三大冲击：供给冲击、需求收缩，预期转弱。
特别是外贸，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兼副部长王受文也讲，外贸下半年还会非常严峻。
旅游方面，我们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今年一季度全中国入境的外国游客5.2万人，2019年一季度375万人。这对厦门很重要的产业旅游会展业也造成很大的影响。
供给方面还有高科技卡脖子问题，厦门高端产业也受到影响。
所以“三驾马车”在下半年要如何发力，就我目前了解还是很难。厦门要实现6.5%的增长，如果按照测算下半年要两位数增长，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9月份厦门也通过了关于进一步稳增长转动能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若干措施。我看到有财税措施、货币政策、房地产的政策，还有加快动能转变，努力稳外贸、稳外资、稳工业增长。所以相关部门也认识到促进经济增长的3驾马车形势还是蛮严峻的。
我看到厦门七八月份数据最亮点就是游客大幅度增加，消费、餐饮业恢复的比较快，但是这个对GDP的拉动很少。如果有大量投资，大量的大工程那带动会比较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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